宫里没有比今日更为热闹的了。

后宫的女人们参差不齐地跪在太极殿内,衣衫素淡,宽袖掩面,止不住的呜咽涕泣。羊献容去饰脱黛,静静守在床榻一侧,神色中透着淡淡的倦意。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霜打暗窗的冬天,她身着浅白色的嫁衣,坐在眼前的龙床上,等待着圣上掀起她眼前明晃晃的凤冠流珠。数年弹指一挥间,他年岁老去,一生寥寥,她正当盛年,前景无常。

龙榻上的皇帝双目紧闭,年近半百的脸庞是难得的平和。他似乎只是做了一场大梦,游神海外,没有多少痛苦就撂手一别。

羊献容不禁生出了一丝悲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虽是奢望,毕竟他还是她的夫君,曾经是,现在是,将来,千千万万年后史家之书上仍是。

原来,她对皇上,除了很多很多的恨,还存着一点一点的依恋。

当然恨还是多的多的多。

她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风吹雪落的声音格外的明晰。随着那些遭杂的只是从咽喉里发出的哭腔,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须臾间,殿外的叫嚣声一片高涨,脚步声和刀刃声不绝如缕。渐渐地,纷乱的脚步愈来愈近,“咚”的一声,紧闭的寝宫雕花木门被生生地撞开。

羸弱的公子被人拎着猛地抛开,随着这股震力被掀翻在地,头部泛出的丝丝血渍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前襟上,宛如一朵妖置的赤团花。

隅安回头,只见七七八八的护甲侍卫从木门外冲了进来,宫女妃子们乱一团四处躲避,司马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她不由得尖叫一声,拽紧羊献容的衣袖:“母后,覃哥哥他......”

羊献容反握住隅安的手,一动不动地跪着,背对着身后的惊涛骇浪,一字一顿地说道:“胆敢在陛下面前乱,尔等谁不跪下!等本宫看到便是杖毙!”

四下里一片寂静,女眷们跪倒在地,噤声打颤。羊献掠过卑微俯首的惊弓之鸟,凤目凌厉,直指门前那抹壮硕的轮廓。

司马越目光一闪,神色狡黠,随意似得抱拳请安:“臣司马越向皇后请安,救驾来迟,还请娘娘赎罪。”

羊献容见他请安,便旋即露出一抹宽厚的笑意:“东海王千里迢迢援助本宫,实乃大幸。只是......你已经救驾来迟了,本宫也不好赎罪。”

司马越见她话里有话,绵里藏针,便压低声色,小心谨慎:“臣不才,还请娘娘明示。”

“社稷安危,一在将军。本宫一介妇人不通朝堂兵书上的道理,但也懂得一军之将重中之重。东海王战功赫赫,平定叛乱,自是因为你兵法有道,德才兼备,实乃大晋的肱骨之臣。”

“娘娘过誉了,统军持势者,将也;制胜敌败者,众也。臣的大胜,实则是士卒的功劳。”

“那本宫倒要好好看看你的这些兵了。”

羊献容扫了眼蜷缩在地上的司马覃,随即看了看司马越身侧的护甲侍卫,笑眼里具是怜惜:“这位将士,一看你就是那征战沙场,为国杀敌无数的好汉。你看看你,脖子上还存着污秽,若被旁人瞧见岂不是丢了你们王爷的脸面。”

说罢便轻轻靠近他,踮起脚尖用帕子轻轻地擦拭着脖颈处的血迹。年轻的将士感到扑鼻的香气怡人袭来,再对上那双楚楚的眼睛,不由得双膝一软,手中的长剑直直地掉在地上。

“皇后!”

司马越阴沉地喝道,他着实搞不懂羊献容的路数,放荡乖张不是她的一贯脾性,更何况她是最不该在他面前落下口实的人。

“东海王,你不必谢我。你的士兵冲撞宫闱,重伤皇亲国戚罪不可赦。你身为主子,若不是他以死谢罪,你也脱不了干系!”

话音刚落,年轻的将士瞪直双眼“轰”的一声卧倒地上。脖子右侧的血渍已被擦净,脉搏处却多了一个正在疯狂喷涌鲜血的伤口。

司马越瞠目结舌地看着正在气定神闲用帕子擦拭刀尖的羊献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谁曾想过,温顺贤淑的皇后竟在袖子里形影不离地藏着一把匕首!

他冷笑一声,步步紧逼,一把攥紧羊献的喉咙:“皇后,你竟敢杀我的人!”

掌下的羊献容脸色涨红,双颊染上的血渍格外触目惊心。司马越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隅安抓紧时机抱着他的大腿狠狠地咬住。

司马越皱眉吃痛,用尽全力将隅安甩到桌角,几案上的青釉钩花瓶器剧烈地摇晃,咣当一声砸到了她的身边。

“隅安!”

羊献容挣脱出去,连跪带爬地挪到了隅安的旁边。

见她无碍,羊献容心尖上悬着的刀口终是挪开。把女儿安置一旁,她面色如霜,毫不畏惧:“东海王名声在外,不曾想竟是靠欺负孤儿寡母立的一世英名。”

“娘娘可莫要冤枉老臣。臣带兵入宫,是为了匡扶社稷,迎新君司马炽继位!皇后不尊先帝遗愿,让黎川海匆匆塞了司马覃进宫,幸而我及时发现,要不这天下,可就易主了!”

司马越一把拽起伏在地上的司马覃,扔给左右:“清河王病了,请太医在金庸城好生伺候着吧。”

羊献容转眉,严声喝住:“谁敢!清河王伤势严重,岂容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人搬来搬去?东海王,你的心意本宫心领,可再怎么说清河王是我请来的,也该送到我芙蓉殿医治。”

司马越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司马覃便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下去。他向前走了几步,掀开拢起的帷帐,面无表情地望着沉睡的帝王。旋即,他又走到了隅安的面前,一把把她抢在怀里。

隅安生的粉雕琢,眼神却与母后如出一辙,小小年纪便颇具威仪。司马越哈哈大笑:“皇后,我希望你能乖一点,你还年轻,不要老想着太后的位置。皇太弟司马炽继位,你仍是皇后,是你的一分不少,不是你的,若你想了,这么好的崽子,没有了真真可惜。”

他放下死命挣脱的隅安,领着侍卫夺门而出,身后,是一出毫无悬念的胜仗,卧薪尝胆潜伏数十年,终得夙愿。

望着司马越渐行渐远的背影,羊献容心如明镜,更大的雪花随后而至,分秒不等。

为后七年,四废五立,王族把她争来废去,赵王、成都王、长沙王、齐王、河间王......甚至连洛京令都能把她废于一时。

弄权之人络绎不绝,却都在寻觅欲望的山崖之上,一步不慎,弄丢了自己的性命。她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学会了如何继续等待。

若你怨恨苍天无情,只要活着,你会发现苍天最为平正。

项城

打眼又是年初,残雪成泥又零落,来来去去,江山社稷又轮春,分分合合。

自皇太弟司马炽继位以来,东海王先诛司马覃,结怨荀晞,不臣之心已然明了。

怀帝亲理万机,列司马越罪状陈条数十许,下诏各方讨伐。一时间天下大乱,东征大将军荀晞在台城与其交战数次,战局大败;北方的匈奴和羯人也悄悄包抄过来,试图打司马越个措手不及。世人皆知,东海王山河日下,大局颓势已定。

三月的项城一片寂静,春花烂漫无人赏,已成虚空。四面八方的守卫已将城墙包围的的如铁桶一样坚固,内外插翅难逃。

霎时间,尘土飞扬,劲马的蹄子“嘚嘚”响,身着银灰色战服的传令员匆匆下马,闯进驻扎的帷帐殿内。“报!探子在台城西外五百里处发现荀军,正在向我方逼近!”

司马越手中的毛笔一偏,豆大的墨汁斜斜落在了灰黄色的地图上,湿淋淋地渲染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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