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烟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等待。

大约是因为笃定，所以她感到十分的平静，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转眼已过了晚饭的时间，那一行人终究还是离开了，虽然，他们明日势必还会再次回到这座山中。

她的“父母”，此刻正和其他的村民一起，坐在屋外闲聊着家常。

烟水想，如果自己想重复的话，她大约可以将他们的对话，全部都一字不差的重复背下来。

因为，这样的对话，她已经足足听了数年。

山中花开花落，而人们却始终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一天。

实在是荒诞到了极致。

窗外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夜幕终于彻底降临。

静置在面前的铜镜，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烟水的面容渐渐从镜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青色的衣袖。

烟水静静地端坐在铜镜前，默然不语。

从她拥有灵识开始，便陷在了对镜后那个人不会有任何结果的爱恋之中。她曾经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哪怕是石头，也总能捂出些许温度，而现在，那样用力的燃烧过情感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宛如灰烬一般静寂，疲惫不堪。

……再也不想要继续下去了。

“你究竟又想做什么？”

镜中人声音低沉，却夹杂着一丝隐隐的不耐：“难道这就是你交给我的结果？”

“不是啊，”烟水斜靠在梳妆镜前，单手托腮，懒懒的轻笑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觉得特别有趣啊！多么美的场景啊……花下拥吻的恋人。怎么，你不喜欢吗？”

“这种事情啊……当年，我和他，也做过呢。”

烟水伸出食指，从颊边划至下唇，她轻轻地用指腹触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真是怀恋啊……那个人的吻技，还真是，令人沉醉。”

青衣人淡淡道：“既然你这样怀恋，那就想办法，让他回到你的身边。”

烟水缓缓摇头：“那可不行。上一个再好，人也必须往前看。唔，更何况，我哪里有胆子，去撬那位大人的墙角呢？您说是不是。”

“呵。”

镜中的青衣人不置可否的低笑了一声，说道：“撬什么墙角，那小孽障，从不会有半点真心。他所谓的‘爱’，不过是因为‘不得’而已。清思虽然生性单纯，但却敏感又执拗，想走进他心里，他还差得远。”

“这可未必。”

烟水微笑着提醒：“八岐大人可是很会偷人的心呢。一个寂寞了这么久的人，抵挡得住么？”

“唔——”出乎意料的，青衣人似乎十分的赞同烟水的话。他缓缓的道：“这，大约就是清思同旁人所不同的地方吧。”

心知自己抵挡不住窃贼，所以索性随遇而安，并且，善待对方。

这样子的人啊……即使是怀抱着最深的憎恶与恨意将之杀死，午夜梦回之时，也定然难以安寝吧？

农夫与蛇的故事，究竟有多少种版本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

缓缓的呼出一口气，青衣人淡淡的道：“你的任务，只是寻回当初万灯带走的云外镜。至于清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等待着，那骄傲至极的变数，最终倾覆于罪孽业果之中。”

烟水闻言，轻嗤一声，冷冷道：“果真不愧是你啊……能够说出这样子的话。只是，敢问我最尊贵强大，无所不能的主人，在您布下这盘棋时，可曾想过，您那位至情至性的得意弟子，最后会受到多么大的伤害呢？”

青衣人道：“我为他铺下最清贵的路，是他自己选择了离开。既然入世，便早该做好了承受世间诸苦的准备。他将情看的太重，我若不助他勘破，难不成还任他沉溺其中，茧自缚至穷途末路么！”

“一派胡言！”

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了，烟水“哐当”一下将面前桌案上的物事扫落在地，她愤怒至极的失声喊道：“别再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听得我直犯恶心！尤渡究竟是有多时运不济，才会遇上你这样的师父！你这个疯狂的控制狂！”

“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你这辈子有胆子告诉他吗？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冷静。”

看着情绪崩溃的烟水在自己的面前又哭又骂，青衣人却是心绪宁静，气息匀称，似乎早已经习惯。他并不多言，只是淡淡的提醒道：“别忘了你的儿子。”

“咚——”的一声响，烟水竟然一拳砸上了铜镜，生生的将光滑的镜面砸出了裂痕！

镜中的青色衣袖不知何时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镜前的白衣女子披头散发，颓然的伏在案前，满面泪痕。

“混蛋……”

***

八岐百无聊赖的枕着胳膊趴在案上，看着尤渡将他随手折回来的桃花枝仔细的栽进了花盆里，莫名的觉得有些后悔。

……当初怎么就手欠呢！

尤渡将打理好的花盆抱到了窗边，温声问道：“你不喜欢吗？”

八岐果断摇头：“种它干什么，瓶里倒点水插着不就好了。”

“那样会死的。”

尤渡背对着八岐，悄悄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滴进了花盆中，淡淡道：“人家原本长得好好的，就这样被你害了，我替你积点阴德。”

“我才不缺那点阴德。”

八岐站起身走向尤渡，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小声抱怨道：“还不如当时你就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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