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她避开帝王,她寻求庇护,她追索合。

她在竭尽全力为自己谋划一份保全平安的力量,同时尽力避开权势人物的注意。

她觉得自己几乎成功了——

直到汉灵帝身死、十常侍之乱发生。混乱弥漫了这个原本安宁奢靡的宫殿,似乎到处都有喊杀声,火光冲天而起,映照出一片人心惶惶。

宋相思把自己缩在了衣柜里,瑟瑟发抖,一个柔弱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抵抗之力,遇到什么就是什么,而她前世学的各种护身术,且不说进宫后她不敢再练,以防引起别人的注意,哪怕她练习了,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大家杀得两眼发红、不分敌我的时刻,也根本派不上任何用途。

她在黑暗中绝望地等待,不仅等待混乱的过去,还等待着可以预见的、她的计划又一次被打乱的未来。

在十常侍之乱终于平定后,宋相思几乎不抱任何期望地检点她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果然,和她合的妃子死在宫中,她在宫外的店铺被人掠夺,她藏在房间中的财物被不知名的人抢走,她熟悉的宫女太监大半死在这场混乱中。乱世人命如草芥的现实第一次向她揭开。

又一次了。

童年时的准备被进宫送断,在宫中的准备被宫乱送断。

她还要遇到多少次呢?

而且,可以预见的,在之后三国混乱的变化中,这汉宫还会持续不断地遇到宫乱,这次她小心逃过了,下次呢?

宫中还在混乱之中,宋相思突然涌上一股勇气,她要离开,她要离开这座束缚她太久太多的宫殿,她要重新开始,她一定可以的!

在不幸眷顾过她那么多次之后,幸运女神终于难得地青睐了她一次。带着偷偷收敛的剩余的财物,沿着早就瞄准好的小路,宋相思幸运地逃出了宫。她在宫廷外凝神回望,为自己难得的幸运,为离开这座肮脏、混乱的汉宫,为那个昏聩无道、残暴无能的帝王,为那些朝夕相处、如花美丽的同伴。

虽然这宫廷带给她的几乎全是昏暗的回忆,但她毕竟全身全尾地逃出来了。她没有落到前世那种被权势完全掌控、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地步,她做到了出生时她对自己的承诺。

现在没有人可以束缚她了,她已经成年,也有足够的在古代的经验,她将重新开始,自由地过完这一生。

这放纵的自由感,几乎要让她放肆地仰天大笑了,她一定会、一定会成功的。

但是——

但是,她从来逃不脱命运的玩弄。

在她避难出宫的路上,她路遇司徒王允,她因为形迹可疑而被扣留,并被查出身上所带的宫中饰品。她好说歹说,哭诉自己在宫中的悲惨遭遇,哭诉宫乱之夜的混乱慌张,终于免于被送回宫中。

但她依然没有成功离开,她被半强制地收留为侍女,赐名“貂蝉”。

命运是多么可笑的东西啊!我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它的束缚,可笑我原来还困在网中不自知!

当夜,宋相思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偷偷走到莲子湖边,怔怔地发起了呆。

童年的时候,她辛勤谋划,与玩伴熟悉,探知进货渠道,借着孩童的遮掩与成年人套话,布下一颗又一颗旗子,只等成年之后收获。她甚至谋划好了男扮女装从商的未来。但花鸟使一来、父母一点头,所有谋划尽成空。

在宫中,她从头开始,辛辛苦苦忙碌了十来年,攒下了大半基业,却又是一朝化成空:在宫中的人脉消散了、在宫外的财产沦落了、一直想避开的权势找上了她;更不幸的是,貂蝉这个名字,就意味着美人计、连环计,意味着在权势中苦苦挣扎的未来!

她愣愣地瞪着湖面,湖面平静如水,似乎在向她发起召唤: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呢?一跃而下,一了百了,从此你将拥有永恒的平静,从此你不必再受命运捉弄。

宋相思好像受到了魅惑一般,轻轻地靠近了湖水。月色正明,映照出她绝世的容颜——她藏了这容貌十余年,年年留长刘海、黄泥扑面、艳妆化丑、深居简出、避人眼目,只是遇到了王允之后,才被半强迫地清洗了脸庞,露出了这张叫人一见惊魂的脸。

她鞠起一捧水,清洗去那些扮丑的化妆,水面映照她迷人的魅力,连她自己都感觉被蛊惑了。

真是不甘心啊……我挣扎了那么久,想要一个能被自我掌控的未来,可到头,还是一场空。既然这样,干什么还要挣扎呢?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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