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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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庄园后，我意志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伊兰尼不得不在我洗澡时放光浴池里的水，因为我企图淹死自己。我在空荡荡的浴池底躺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认清了现实：萨拉查恨我，他不想见到我。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我选择性的遗忘了萨拉查离开时我对他说了什么，而他是怎么回答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挽回他，所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从阿瓦隆重返现世，试图找到他，与他和解。我一厢情愿的以为他还是爱我的，可事实是，他恨我，他不会原谅我。

我从浴池底爬起来，走到边缘。那张羊皮纸就摆在浴池边上，特殊的处理使得它不会被水浸湿。现在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那漂亮的花体字，熟悉的墨绿色墨水，无一不昭显着它是由萨拉查亲手书写的这一事实。我试着欺骗自己这是一场精心的骗局，有人模仿萨拉查的笔迹写下了这句绝情的话，但我失败了。我太熟悉他，他握笔的习惯，他写字的角度，他身上的气味……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伪装萨拉查的笔迹而让我无法发现，那个人只会是我自己，而我该死的清楚我没有写过这句话。

好了，现在我在计算用魔法的话我需要多久才能在浴池里放够足以把自己淹死的水。

“阁下，如果您真的打算把自己淹死，请先穿一件衣服，这样当我们收殓您的遗体时会看起来更体面一些。”

伊兰尼说。

“如果你再从嘴里吐出一句嘲讽，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挂在走廊里当装饰。”

我对他说。

“那么请您稍等片刻，我想先设计一个相框。”

他这样回答我。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狠狠握拳砸在浴池边缘。激荡的魔力在每一根血管里冲撞，我松开手，手背的伤痕和掌心被指甲弄破的细小血痕在同时溢出鲜血，它们仿佛永远无法停止一样拼命从每个伤口涌出。皮肤被撕裂，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魔力从血红的肌理中透出，然后将它们腐蚀。莹白的手骨逐渐从血肉下露出，向着掌心蔓延。伊兰尼慌张的念着治愈咒，可他的魔力一接触我的就被弹开。失控的魔力顺着手腕缠绕而上，我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心脏的疯狂跳动慢慢平静，魔力重新蛰伏于血脉深处，血肉的消融停止，我挥舞了一下仅剩一些经络连接的小臂骨与手骨，一丝一缕的魔力从肩膀向下游走，血肉重生，右手很快变得完好无损。

伊兰尼惊慌的看着我。

“很惊人，哈？”

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这具身体脆弱得可笑，完全无法承担我的魔力。每时每刻我都必须小心的控制住自己，让魔力平缓的流淌在血脉中，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刺激心脏和其他生理机能正常运转以维持我‘活着’的状态。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生气，这种情绪只会让我失控，然后暴动的魔力就可以愉快的摧毁我自己。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纸条，伸手把它叠起来，收入半位面。

太可笑了。

我已经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价，它让我在死后的几百年中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这已经足够偿还我的愚蠢，当它结束时我本可以在阿瓦隆平静安详的沉睡，可我竟然更加愚蠢的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我反复撕裂自己的灵魂以换取力量，一次又一次挣扎着把自己拼回原样，然后再次义无反顾的闯入隔绝生与死的结界，把自己切成一地沙子。我付出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代价，终于踏回现世的土地……可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萨拉查当然应该恨我，就像我恨他一样。但是我对他的爱超过了对他的恨，我以为他也是如此。多么可笑的‘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愚蠢的自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它让我燃起希望，又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萨拉查恨我，他恨我，所以不想见我，所以不希望被我找到，所以我应该按他的想法远远离开，自己找个安静的角落去死？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我问伊兰尼。

大概我此时的表情很可怕，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脸色苍白的摇头。

“我想找到那个混蛋，折了他那只写字的手，把他睡……”我及时闭上了嘴，为这次短暂的情绪失控画上句号。毕竟对一个半精灵说出‘把他睡到哭着道歉’有点过于粗鲁……虽然别的话也并不优雅。没有不相干的人该为你的坏心情买单，我还有足够的耐心把它留到该爆发的时候。

我会因为萨拉查不想见我就不去找他吗？当然不会，他房间的每一扇窗户都能证明这一点。

梅林，冷静下来，戈德里克，不要让你的脑子继续混乱下去。

我把水龙头重新打开，温热的水从每一头蹲踞的狮子口中流出，浇在我的头上。鲜血被迅速冲刷掉，我拧了拧头发，抓起浴巾走出浴池，打算去训练室干点体力活儿好暂时放空大脑。

走出几步，我忽然意识到伊兰尼一直跪坐在那里没动。半精灵比人类纤细的背影让我找回了愧疚感，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伊兰尼。”

“您不需要道歉，”伊兰尼回头看着我，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我很高兴您能发泄出来，而不是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他的说话方式让我想起一个人，我不确定的问道：“……阿德瑞恩？”

伊兰尼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不同于他平时，更像我记忆里他的父亲阿德瑞恩，被岁月赋予了平静和淡然。他站起来，熟练的把我的头发从胸前拨到耳后，然后绕到我背后把那些一沾水就变得乱糟糟的卷发重新梳理开。在做这些的时候，他轻声说道：“请您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您把他吓坏了。”

“阿德……”我现在能肯定和我说话的不是伊兰尼，而是阿德瑞恩。半精灵拥有特殊的传承，他们会将全部记忆都传给下一代，所以即使他们已经死去，另一个由过往构成的灵魂却依旧活在后代的记忆深处。我叹息一声：“我一直搞不懂你们的传承……和我说话的究竟是你，还是一段记忆？”

“是我的一段记忆，我本人早已回归了精灵的诞生之地。”

阿德瑞恩已经将我的头发梳理开，用魔法烘干后重新扎了起来。他回到我面前仰视着我。比起精灵剔透如宝石的眸子，半精灵们的瞳孔要更深一些，就像温润的石：“阁下，命运并非既定，它会因为您的每一个举动修改结局。请您不要放任自己堕落，希望永远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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