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平面图

小小的一间屋子，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那些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堆得过满的肉罐头，肉汤顺着扣不紧的罐头盖子缝隙流淌下来，带着某种令人厌憎的腥气。

陆乔本来以为，刚才的红人已经是千面桃花重口味的上限了，却没想到那其实是节目组想象力的下限。眼前的这堆“人”里，没有一个有着完整的皮相。红人像是被火焰灼烧过，表面的皮肤剥落，内里的组织和肌肉依然紧紧地依附在骨架之上，陆乔几乎能够看清那肌肉在收缩和舒张时的起伏颤动。有血水顺着红人的身体往下流淌，又很快与另一种液体融为一体。那是另一个“人”身上流下来的水。那“人”像是被彻底地冻实又解冻过，周身的皮肉呈现一种满带死气的青白，又显得皱皱巴巴，被水泡烂了似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脱落。在这“人”的身后，又有另一个酷似人形的东西紧紧地扒住前者的后背，仿佛某种无脊椎生物黏附寄生在宿主的身上，黏腻而腐臭的气息从它身上传来，一时间满屋尽是陈腐潮湿的味道。

陆乔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怪物，指尖微微一动，一道寒光流过。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只无声地叹了口气，视线略过那些怪物，望向房间尽头的那张桌子。他看着一只黏腻的人形怪物俯趴在桌子上面，身上的黏液将桌子上那块布蹭得又脏又破。

陆乔忍了忍，还是难耐地“啧”了一声，“这线索我能不能不要了？”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动，满屋的怪物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红人的手朝他抓来，冰冻人张开臂膀，大滩大滩的水从他的身上流下。那些水看起来像水，质地比水银清透，却流淌得像水银一样慢。陆乔的手臂化为利刃，将红人的胳膊斩断，低头，后退数步避开那流淌过来的不明液体，背后抵上那些尖刺交织而成的巨网。他足踏巨网跃起，将朝自己扑来的黏液怪物踢飞，满脑子都是“线索不要了，这靴子也不能要了”。

但他想是这样想，却还是踩着一个接一个怪物的身体落定在尽头的桌上。

那个趴伏在桌上的黏腻怪物不知为何没有同其他怪物一般朝他扑来，只一直安静地伏在桌面的那块布上，像是一条看守宝物的长龙。但这条龙被抽空了脊椎，只能软趴趴地伏在那里，酷似人类的面皮让人觉得格外难受。它呆愣愣地看着陆乔落定在它的身边，肢体瑟缩了一下。

陆乔站在没有被它的黏液弄脏的桌边一角，一时间却没有看它。他看着跟着自己转了方向的余下那群怪物，缓缓抬起手来，手在空中稳稳地划过，像是顺手揽过了一团空气，随后手腕轻轻一翻，瞬息之间，大片的白光自他的掌心爆发！

那光看起来并不炽烈，只像是旧日里最寻常不过的日光。

但被那光线照耀的刹那，怪物的身体冒起了青烟。冰冻人的身体发出咔咔嗒嗒的声音，仿佛整个身体马上就要像冰一样破裂，黏液怪物痛苦地扭成一团，像身上被洒满了细盐的蛞蝓一样扭曲。他们发出尖利嘶哑的痛呼，听得陆乔直皱眉头。

陆乔拧着眉，转头看向天花板某个角落，“你们节目组认真的吗？这种画风真的是相亲节目吗？”

他只是随口抱怨，注意力很快回到了脚边的那只怪物身上。这怪物大约是吃了灯下黑的福利，因为挨在陆乔的脚边，没有被那道奇异的光照耀，此刻正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看着陆乔。它看着那群奇形怪状的“同僚”们被光灼伤挣扎，瞳中没有半分兔死狐悲的情绪，依然直愣愣地看着陆乔，虽然害怕，却也不动不逃。

陆乔低下头看它，忽而微微一怔。

方才的场景太乱，怪物太多，他也没有心思仔细地看这些怪物两眼。但这会儿场面上平静了一些，他才发现眼前这只黏液怪物并不算是“类人怪物”——

它根本就是人类。

是除了头颅……哪里的位置长得都不对的人类。

躯干和髋骨反了过来，大腿一上一下地长在身体的左侧，右侧则并排长着两条手臂，整具身体里的骨头像是被抽空了，以至于肉/体只能软软地趴在那里。

但它确实是能动的。陆乔的目光落在它那不知怎么连接的胸腔，眉头狠狠皱起。

它没有骨头，没有胸廓，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它……到底是怎样地，以常人不能理解和效仿的方式，存在着和活着？

或者说，它这个样子……还活着么？

难怪这些个怪物的原形能上“教案图片”。他们中无论哪一个拿出来，这诡异又反人类的劲儿都够联邦科学院研究一百年了。

就在陆乔的思路跑偏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联邦科学院时，那扭曲人又微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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